首页 > 文章详情

传承创新，谈“调气解毒”学说在中医肿瘤“治未病”中的应用——访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副院长花宝金教授

2023年02月22日

来源：《世界中医药》杂志社微信公众号

花宝金教授

花宝金，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岐黄学者，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副院长，中国中医科学院肿瘤研究所常务副所长，中国中医科学院首席研究员，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国家科技部重点领域创新团队负责人，国家中医药传承创新团队负责人，“万人计划”科技创新领军人才入选者，国家中医药管理局首批中医临床优秀人才，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中医肿瘤重点学科、重点专科带头人，兼任中华中医药学会肿瘤分会党小组书记、名誉主任委员，第十、十一、十二届国家药典委员会委员，中国中医肿瘤防治联盟主席，2022年荣获“中国好医生”称号。师承国医大师段富津教授、全国名中医朴炳奎教授，继承肿瘤“扶正培本”思想，从事临床工作30余年，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创立“调气解毒”学说并应用于中医肿瘤防治工作中。作为国家重点研发计划课题负责人，从“十五”到“十三五”期间，提出关口前移、防治结合、以防为主的肿瘤防控理念，并成立全国首家中医防癌门诊，将肿瘤临床工作重点集中在癌前病变、复发转移的预防康复等方面，充分发挥中医“治未病”的特色与优势。作为课题负责人先后承担国家科技支撑计划项目、重大新药创制专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等国家级课题10余项，先后荣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2项，省部级科技奖励10余项，并获“全国卫生系统先进工作者”等荣誉称号。目前累计发表学术论文400余篇，其中SCI文章65篇，出版学术论著20余部。

记者：花教授，您从事肿瘤防治多年，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请问我国肿瘤基本现状如何？请您从中医“治未病”角度谈谈肿瘤的防治。

花宝金教授：

在我国，每65个人当中就有1名癌症患者，每年有超过400万人被确诊癌症，每天有超过1万人确诊癌症，每分钟就有超过5人死于癌症，严重威胁人民生命健康。

肿瘤预防迫在眉睫，WHO指出通过改变危险因素可有效预防约30%～50%的癌症，其中癌前病变的防治及肿瘤易感人群的健康管理是肿瘤预防的关键时间点及关键环节，亦是肿瘤防控成败的转折点，积极的开展癌症预防相关研究将为癌症防治重点前移的推广及普及奠定坚实的科学依据。

2012年国家科学技术进步二等奖

2016年国家科学技术进步二等奖

全球范围内肿瘤预防主要实行了一系列控制危险因素（包括吸烟、膳食不合理、病毒及职业危害等）的干预措施以及在高危人群中实施早期筛查的措施，从而降低了肿瘤发病率和死亡率。例如：美国自90年代开始，控烟政策的实施使肺癌发病率下降，肺癌高危人群筛查降低了肺癌死亡率的20%；疫苗的接种使肝癌、宫颈癌死亡率均有大幅度的下降；选择性雌激素受体调节剂应用降低了50%女性乳腺癌高危人群的发病率；低剂量的阿司匹林可以预防结直肠癌、胃癌以及食管癌的发生等等。我国比较有代表性的肿瘤早期筛检的研究，则是在肿瘤高发区建立不同病种（包括林县食管癌、江西靖安县宫颈癌、云南宣威区肺癌）早期筛检方法，同时开展相应的干预措施，使高发区发病率、死亡率均有大幅度的下降，但是我国肿瘤发病率、死亡率依旧在攀升。

中华人民共和国科学技术部重点领域创新团队

目前我国中医药早期预防方面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消化道肿瘤，如复方苍豆丸由山豆根、绿茶、苍术组成，其可以治疗重度不典型增生，使5年食管癌变率降低45.3%；以清热解毒药为主的增生平片治疗林县2531例食管上皮重度增生，在5年的观察中，癌变率下降52.2%。

记者：花教授，您创立“调气解毒”学说并应用于中医肿瘤防治，请问“调气解毒”学说是什么？与扶正培本的概念有什么联系和区别？

花宝金教授：

近现代中医肿瘤学家在整理、归纳古代典籍为基础上，结合实践经验及临床基础研究，提出“正虚”是导致肿瘤发生和进展的关键病机。20世纪70年代初余桂清、刘嘉湘、周岱翰、朴炳奎等老一辈中医肿瘤专家针对“正虚”致癌的关键病机，提出“扶正培本”防治肿瘤，并成立了肿瘤临床研究室，开展了一系列针对肿瘤“扶正培本”治则的研究，奠定了“扶正培本”治疗肿瘤理论发展与完善的基础。随着对肿瘤认识的逐渐深入，中医肿瘤学者先后提出了“扶正解毒”“固本清源”以及“调气解毒”等治疗理念，这些治疗理念和“扶正培本”是一脉相承，逐渐深入的演变。

中国中医肿瘤防治联盟成立大会

中医认为气是构成宇宙世界的物质基础，而气的升降出入运动（即气化的过程）是自然界事物之间或者自身内部相互作用和转化的客观规律。气机升降出入的有序运动，万事万物才得以化生。气机升降失常是肿瘤形成的基本病理环节，气是各脏腑功能相互作用，精、血、津液相互转化的媒介，气机的升降失调（如推动、温煦、固摄、防御、气化等功能的失常）致使正常的气血津液不能正常化生或者转化，从而引起湿、痰、瘀、毒等一系列病理产物。

朴炳奎教授和花宝金教授

“调气解毒”学说是在阴阳五行、藏象学说的理论基础上形成的，涉及诊断、法则、治疗、方药等方面，是在扶正培本的基础上的进一步延伸，通过扶正调气与祛邪解毒的方法，全程贯穿应用于肿瘤防治，恢复机体正气与脏腑气机，使机体“正虚”状态得到缓解，气机的升降出入运动正常，同时祛除痰、瘀、毒等肿瘤病理产物的理想状态，从而促使人体阴阳，气血、脏腑、经络功能的平衡稳定，以及增强机体抗癌能力。

记者：请问“调气解毒”学说中调气具体是指什么，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花宝金教授：

“调”即是调和的意思。调气机升降是防治肿瘤的基本方法，调气的含义有四：

1）补正气，气机升降的调畅是气、血、精、津液等物质正常转化，以及推动和激发脏腑、经络等组织器官的生理活动的基础条件，气机升降正常则气、血、精、津液得化，正气得以补养。同时，气机升降的正常运行是补益正气的前提；

2）调和体内气的“运动性”，改变气的“病理状态”，恢复正常的脏腑功能活动；

3）调情志之气：情志与肿瘤的发生发展密切相关，《素问·举痛论》言：“百病生于气也”“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思则气结”；

4）调气预防及祛除痰、瘀、毒等有形之邪的产生，《灵兰要览》云：“治积之法, 理气为先。”《丹溪心法·痰》云：“善治痰者，不治痰而治气，气顺，则一身之津液亦随气而顺矣”。《景岳全书·血》云：“血必由气, 气行则血行, 故凡欲治血, 则或攻或补, 皆当以调气为先。”

中国中医科学院科技创新工程（肿瘤学）重大攻关项目阶段考核评审会

记者：请问“调气解毒”学说在中医“治未病”中有哪些应用？

花宝金教授：

针对”调气解毒”学说，我们开展了一系列“治未病”的相关研究，其在肿瘤防治中概括起来主要有3方面作用：

1）发挥其在治未病中的主导作用，我们选取肺结节、脑胶质瘤、小细胞肺癌的开展研究。肺结节是现代医学影像学发展条件下的产物，中医药古代文献虽未有相关方面的记载，但其是“治未病”思想在肿瘤防治中最具代表的疾病，目前我们组织了中西医多学科专家进行中医药早期肺癌筛查与防治方案论证，并基于此开展临床研究，旨在形成共识与推广验证，切实提高中医药早期预防肺癌诊疗水平，为加快推动我国中医药早期肺癌预防体系建设提供坚实的证据。脑胶质瘤是中枢神经系统最常见的肿瘤，其中胶质母细胞瘤的恶性程度最高，严重影响患者生存期，我们目前开展了关于胶质母细胞瘤术后复发转移的临床研究与机制研究，中期结果提示在改善患者症状方面存在一定优势，中药组无进展比率为89.29%，对照组无进展比率为62.96%。小细胞肺癌约占所有肺癌发生的15%，其生物学特点是倍增时间短，早期易发生广泛转移，恶性程度高，因此临床患者的生存期较短。前期我们开展了以”调气解毒”学说为基础的中西医治疗小细胞肺癌的小样本临床观察，提示中医药可以延长中位无进展生存期10个月，并且在改善患者生存质量方面存在优势。目前我们正在开展多中心、大样本的临床研究，为今后中西医结合规范化治疗小细胞肺癌提供依据。

2）发挥其在肿瘤现代治疗中的协同作用：前期我们临床发现开展了国家十二五科技支撑计划“基于真实诊疗的中医病证结合方案降低非小细胞肺癌术后复发转移的临床研究”，研究结果表明：中医药综合治疗可以将II-IIIA期非小细胞肺癌术后5年无病生存率提高23.3%，并且可以降低化疗不良反应发生率，如减少15%（53% VS 68%）的化疗骨髓抑制发生，减少12%（79% VS 91%）恶心症状的发生等。另外通过我们对前期的理论、证候、方药研究，发现调气解毒药物在预防复发转移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后续我们还将开展调气解毒治法相关优势人群研究，进一步降低术后复发转移的风险。

3）发挥其在肿瘤康复中的核心作用：中医药的治疗是贯穿于肿瘤整个过程的，通常根据其西医治疗的不同阶段发挥着不同作用，如化疗期间中医药常起到减毒增效的作用；西医治疗结束后的空窗期主要是改善患者体内环境，降低复发转移率；晚期带瘤主要是控制瘤体，延长患者生存期，提高生活质量。十一五科技支撑计划研究显示中医药可以延长晚期肺癌患者生存期3.47个月（13.13个月延长至16.6个月）。改善微环境正是”调气解毒”学说的内在机制，可以从根本上减少患者患癌、复发转移的风险，延长肿瘤患者生存期，争取做到防患于未然。